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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火焰——记安徽省政协委员何宗文

2018-02-14来源:人民政协报 A- A+

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

一位身体有残缺的政协委员,本来需要社会去温暖,他却像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别人,温暖着社会。

———题记

月白穿云,蟋蟀轻唱,劳累了一天的池州城睡了。

龚建平还没睡。他在等人,今晚有人要来。49岁的龚建平曾经是条硬汉,当过兵,也立过功,退伍后成为了一名货车司机,妻子汤志银在本地打工,原本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好好的。不料在2011年11月3日那天,他在拉货时发生意外,被倒下的货物压断脊椎,高位截瘫,从此再没站起来。

他住的秀山美地小区,是江淮地区常见的老式回迁房,没有电梯。终于,他确信听到了熟悉的爬楼的声音,一脚轻、一脚重,时停时走,越来越近,他的心飞了起来。

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摆设,地还是妻子新扫的;门开了,一条好腿拖拉着一条残腿,迈了进来,是他!

正是那个人,他的残哥们,安徽省政协委员——何宗文!

龚建平喉咙被东西哽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再厚的冰,遇到春天也会融化”

何宗文已记不清是多少趟攀登龚建平六楼的家。

从一楼到六楼,有124级台阶;楼道古朴,台阶溜滑,黑魆魆的,何宗文拖拉着双腿,万般小心地爬上来。他走路受力大的是好腿,医生警告他,再不爱惜,说不好哪天就要坐轮椅了。

何宗文正在和时间赛跑。他想抢在走不了路、坐轮椅之前,多为老百姓做一点事!

1962年,何宗文出生在池州一个小村庄。村里的老人讲,他3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因为当时缺医少药,留下右腿残疾、左眼斜视。为此,他“走路像一只白鹭鸟,和人说话也不正眼看人,有点另类”。

由于身体残疾和家境困难,何宗文小时候放过牛、插过秧;年轻时开过饭馆、办过超市……他既要克服身体上的病痛,还要承受一些讽刺和嘲笑。这些经历,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也让他非常痛恨那些冷漠的眼光。

1990年,28岁的他,因为经营饮食业有方,被当地工商联推荐为池州贵池市(现为贵池区)政协委员,连任三届;也因为他强烈的履职责任心,1997年,他又被推荐为安徽省政协委员,连任四届。算起来,何宗文担任政协委员,已有26个年头。

26年来,何宗文在政协舞台上,不断地积聚能量,也不断地释放热量。

2012年5月的一天,何宗文在一家康复医疗机构偶遇龚建平。

龚建平发生事故以后,按理要及时依法向有关责任单位和个人索赔。但他在病魔前面苦苦挣扎,妻子为照料他而辞掉了工作,24小时陪伴左右,帮他清洗、翻身,还要找人抬着他去医院看病,根本没有时间去“打官司”。家里也早就没有了收入。

听说何宗文要帮他,龚建平有点半信半疑,也有点不忍心。

何宗文猜出了他的顾虑,他在政协舞台熏陶多年,深知一个政协委员的责任。政协委员是党联系人民群众的桥梁和纽带,是为老百姓服务的。他常说:“组织培养我当政协委员,不是让我来享乐的,而是来担当、派用场的。面对老百姓的困难疾苦,政协委员不能袖手旁观,必须豁得出来、顶得上去,否则就不配当。”

不能袖手旁观,那得挽起袖子、俯下身段!

龚建平的事,何宗文确实没少操心跑腿,就像一个陀螺,在龚家、企业、医院、法院、政府部门之间转个不停。有人告诉他,政协委员主要的职责是参政议政,没必要天天为老百姓跑腿,再说你的腿能经得起这么跑么?也有人问他:龚建平给你什么了,你这么拼?何宗文说:“因为政协前面有‘人民’两字。政协委员不为人民跑腿,为谁跑腿?”

何宗文拖着残腿,一跑好几年,两人处得像亲人一样。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审、二审“官司”打赢了,法院判责任方赔偿他医疗康复、生活护理等各种费用83万元,目前款项基本执行到位。

在这个过程中,何宗文没有拿一分钱好处,还倒贴钱。龚家的厨房和卫生间改造是他和贵池区残联商量出钱装修的,不少生活用具也是他帮助筹款买来的。

早在2008年,何宗文建议无党派界别小组,在省政协资政会上建言,所提“建立重度贫困残疾人生活救助”的建议,获得省政府主要领导当场批示,于2009年率先出台了低保内一、二、三级残疾人,享受普惠加特惠的生活救助政策,由开始的每人每月30元、50元,提高到现在每人每月不少于70元的水平,且每年都在递增。

何宗文一边为龚建平跑腿,一边思考着如何实现特困重度残疾人家庭护理补贴问题,经过深思熟虑,他向省政协提交了相关建议,并在今年初召开的省政协全会上作了大会发言,得到省委主要领导的批示。安徽即将出台政策,全省有望超过10万名特困重度残疾人将得到护理补贴。

何宗文笑着说:“全省有402万残疾人,其中的特困残疾人将受益于此政策,他们都沾了你龚建平的光。你是大英雄喽,要让你骑高头大马、戴大红花、上电视啊!”

龚建平忍俊不禁,孩子般咯咯笑了起来。

“政协委员心中有老百姓,老百姓心中才会有你;你把老百姓当回事,老百姓才会把你当回事;你把老百姓看多重,老百姓也会把你看多重。”这是何宗文用以自勉、自励和自省的一句话。

养育何宗文的池州城,位于皖南山区、长江南岸。这座城市有着浓厚的人文底蕴,民风淳朴,还孕育了一个非官方民意机构———池州市人民信访评议团。评议团成立于2004年1月,是一个基层协商、民主议事的非官方组织,不拿政府一分工钱,却是党委、政府的好帮手,也深受老百姓的拥趸。“两代表一委员”是评议团的主要组成人员,何宗文被推举为团长。

市政府安排了一间简易办公室,平日里何宗文在这里接访群众。

2014年12月的一天上午,何宗文正忙,来了一个电话:“何委员,我妈妈说,送家里养的两只小兔子给你吃。”老百姓很朴实,当得到帮助之后,会通过各种方式感谢党和政府,也会感谢他。何宗文客气了几句,婉言谢绝了。过了一会,电话又来了,很伤心:“何委员,小兔子跑掉了。”他赶紧安慰说:“不要找了,我是不吃兔子肉的。”谁料,第二天一早,电话又来了:“何委员,小兔子找到了,我找它们时,差点跌了一跤。”

何宗文大惊!这个电话是一位农村妇女打来的,一年前因维权未果跳楼,严重损伤了腰椎,经过治疗身体逐渐恢复,如果再跌跤,很有可能一辈子爬不起来。

两只小兔子,是老百姓滚烫的心啊!

这是一个令人牵肠挂肚的故事。

一位勤劳的农村妇女,用全家打工挣来的辛苦钱,外加借款,购买了一套城里的新房子。因为质量有瑕疵,她找开发商赔偿,遭到了冷漠。无奈上访,但因维权过程中的违法行为而被行政拘留,从拘留所出来后不久跳楼致残。

这件事引起了当地政府主要领导的高度重视,有关职能部门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在这过程中,市信访局等部门委托何宗文他们来协调关系、化解矛盾,并举办较大规模的评议听证会。

为什么委托何宗文他们参与?池州市信访局局长戴卫东说:评议团成员位置超脱,熟悉法律政策,做事公道细致,历届市委、市政府都很认同。11年来,他们为信访部门承担了不少工作,这也是池州在推进政府治理现代化建设和协商民主建设中的一个有益探索。

何宗文参与评议、调解乃至化解过不少民间纠纷,包括一些疑难信访案件,但这件事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何宗文既要与开发商协商,又要和这位妇女协商。在举办听证会和多轮协商后,虽然有了房子置换方案,但离切实解决问题还有一段极其艰难的路。在一次次遇冷之后,她提出要开发商赔偿她各种损失400万元,没得到满足,她再次因维权时的违法行为而被行政拘留10天。

这10天里,何宗文去了拘留所5趟,每趟都要花很长时间和她沟通。要知道,为了化解这个矛盾,这些年来,他多少次去她家访问,多少次带她到政府部门咨询、协商,多少次耐心劝导?已经数不清了。有一天晚上下大雨,因为事前有约,他在妻子的搀扶下爬上她临时安置在六楼的家,回来时才发现全身湿透了。

在这个过程中,评议团有人想打“退堂鼓”。何宗文跟大伙儿分析,问题没解决,只能说明我们做得还不够细致、说得还不够透彻、感情投入得还不够到位、方法还不够科学,与老百姓的要求还有距离。

事没办好,他不会怪别人,只会自责。他一次次给自己打气:何宗文,你是一名政协委员啊!困难来了,政协委员要冲在前面,不能后退啊。坚持很难,但越难越考验人,越难越要坚持!坚持,就两个字,读完只一秒钟,做到要一阵子,做好要一辈子。

时任池州南馨园居委会书记朱玲芳多次陪何宗文去拘留所探望。她亲眼见证:有一次,大家把话谈尽了,很累,沉寂着,空气像凝固了一般。何宗文站起来,下意识拉了一下妇女的手,没想到,对方用生命的全力拽住了他,仿佛怕他跑了。

或许,她一直在等待有一只手去拉她一把;何宗文向她伸出了这只手,被这只手拉着,她有了安全感———世界上再无人会欺负她,也再无人会看不起她了。何宗文拉着她的手,把她牵到了所长办公室……两个走路摇摇摆摆的人,就像父女一般,相互依靠、相互信任,沐浴在春光里。

朱玲芳说她被他俩的坚守和守望深深感染。

是啊,再厚的冰,遇到春天也会融化。何委员燃烧着自己,将光和热不断地输送给遇到困难的人,把老百姓的利益看得比自己还重,做得如此用心、用情,铁石心肠也会感动啊。

接下来,问题在全社会的帮助下得以解决,结尾很圆满很温馨!

“政协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热量”

政协委员来自老百姓,是一群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人。

说普通,是因为他们就是老百姓中的一分子。说不普通,是因为他们社会知名度大、关注度高,一言一行都具有影响力和示范性。

居住在廉租房的汪炳高原先不知道政协委员是干什么的?现在他知道了。

2007年,老汪的妻子被查出得了渐冻人症,不久过世。3年后,汪炳高21岁的儿子也被查出这个病,老汪感觉到天塌了!何宗文知道后,送来了一个轮椅和500元钱———要知道,轮椅对这个家庭而言,非常重要。儿子病情恶化,老汪想带他去上海看病,到哪里去筹钱呢?还是何宗文帮助他,帮他儿子到上海医院检查、治疗。老汪儿子回家不久也去世了。汪家是低保户,丧葬费没着落。何宗文向民政部门沟通汇报,问题解决了。

那年腊月,家里只剩下汪炳高和84岁的老娘,没钱过年。没想到何宗文念着他,让人给送来1000元钱。

汪炳高掉下眼泪:“我和何宗文非亲非故,他没有义务这样照顾我。我记着他,他是政协委员。”

不少人纳闷,何宗文能帮助这么多人,是不是他很有权?或者很有钱?

何宗文身兼数职,但都是公益性的职务,没有一个能领工资。他想当一名教师,成为体制内的人,但没能如愿。他曾经做过生意,也赚过一些钱,成为省政协委员以后,早就无暇顾及了。目前他唯一的收入,是出租一个房子,靠有限的租金养家糊口。他不抽烟、不喝酒,吃得很简单:“肚子享福,腿会遭罪。”他帮人需要的钱,有的是自己及全家省吃俭用留下来的,更多的是厚着脸皮“化缘”来的;他帮人安排的工作,也是跑了很多趟求来的。

他有一个小本,记着他接触过的困难人群。逢年过节,他就想着去慰问。钱从哪里来?他找过民政部门、残联组织,也找过慈善机构、民营企业,还到九华山一些寺庙去“化缘”。

拿到这些钱,他挨家挨户送到老百姓手里。

2012年8月初,澳门赌场肢残人活动日前夕,何宗文去慰问、走访特困户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出血了。别人劝他休息,但他只简单处理一下,坚持慰问完预定的8户肢残人朋友。

贵池区残联理事长刘晓立被他这股子牛劲所感染,写下两句话:“一正一斜,看到人间大爱;一跛一瘸,走出人生正道。”何宗文笑着说:“别小瞧我这只斜眼,视力好得很,有1.5呢!”

何宗文说:“老百姓遇到的困难,的确有一部分是很难解决的。但更多的,伸个手就能解决,比如你去看看他,他就会心满意足,就会记住你。”

何宗文就是用这颗火热的心,对待每一个遇到困难前来求助的人。柯福生就是其中一位。

柯福生居住在池州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峡川村。

从4年前起,柯福生经常要起早贪黑地往池州城里跑。因为他在一个私企铁矿井下作业时感染上了尘肺病。企业负责人刁难他——如要赔偿,必须提供省、市相关部门的医学鉴定书。

柯福生没想到“证明尘肺病是尘肺病”有那么难,也不敢回想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从家到镇政府公交车站有8里地,他要走一个小时;从镇政府车站坐车到池州车站,要走一个小时;在城里办事,要一整天;回家还要两个多小时……他已经跑了50多趟,还没办完事。

尘肺病折磨得他呼吸困难、走路吃力,有时候会晕倒在路上。实在没办法,他去找何宗文。

何宗文非常吃惊,也感到内疚,尽管不是自己的错。他看着柯福生,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神里充满了哀怨、委屈和无助。谁有权力让老百姓遭这么大的罪,跑这么多趟,还解决不了问题啊?

何宗文愤怒了!

政协委员有责任了解社情,反映民意,况且他还是池州市信访评议团团长,以及市作风评议员。他马上与某部门“一把手”打电话沟通情况。贵池区政府领导知道后也很震惊,马上召开协调会,何宗文在会上慷慨陈词。

医学鉴定书终于有了回音。何宗文不忍柯福生再奔波,多次与市、区有关部门交流、催办,帮他彻底解决了赔偿问题。

袁莲省也住在一个偏僻的村庄———龙干村。她家里情况不太好,91岁的公公瘫痪在床,爱人在山东威海打工时发生意外,从2米多高的人字梯上摔下来,高位截瘫。两个男人,需要她一个女人全天候照顾,这日子咋过?为了得到帮助,她一个人跑到池州城,求人帮忙,最后有人告诉她,有个何委员懂政策、心肠好、能帮你。

何宗文和她一起分析情况、商量办法,并咨询有关部门负责人。接下来,镇里派人来慰问,村支书还给了她家400元补助。在她办理丈夫的残疾证、低保时,何宗文都事先帮她联系,让有关部门上门去办理。

村里的人知道后,很羡慕她,在城里有一个好使的“亲戚”。

何宗文帮助人,大家记在心里。有人送他一个萝卜,他收下了;有人送他一把菱角,他拿起就吃;有人带一只鸡给他,他没要。送鸡的人急了,把鸡送到他办公室,他终于收了。等人家回家一看,口袋里多出200元钱。一只老母鸡也就卖几十元,何宗文偷偷塞给他的钱,可以买好几只鸡。

何宗文帮人,用的是一颗爱心,他的面子是窄的,能力是有限的,但得益于省政协委员身份,办成了不少老百姓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他帮助过一些乡、村、组修路建桥,帮助过一些学校添加设备,帮助过一些企业找过省直部门办过一些麻烦事,也帮助过不少政府部门一些忙。

何宗文之所以能办成这些“不可思议”的事,因为他事事出于公心,用老百姓的语言同老百姓交流,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法来化解矛盾。有人看到,何宗文有一次去某政府部门办事,人家客气地请他坐下喝茶,不久就把事情办好了。

于是,有人猜想何宗文“官帽子”不小。何宗文知道后,打趣说:“是不小,我还是‘一把手’哩。”原来,有次池州贵池区残联开会,何宗文左手夹着钢板、打着绑带去了。见这模样,一位区领导问:“何委员,你那个手怎么搞的?”何宗文答:“我去看一个长辈,不小心把这个手跌断了,所以就成‘一把手’了。”

这个“一把手”有两把“刷子”的:他几乎了解池州市每一个部门的工作职责,也基本上认识每一个部门的“一把手”;他找的人好像都很给他“面子”;他了解法律和政策,知道怎么帮人;向他求助过的人,他会一帮到底;他从没拒绝过任何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有点不讲理;他也从没拒绝过接任何一件事,不管这件事有多难,结果可能不如人意;他帮人从不收费……

何宗文说:“我为什么能做点事?是社会对政协委员的信任和支持。是政协给了我无穷无尽的热量,让我充满了力量。”

“他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夜又深了,何宗文像一只没了电的手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腿隐隐发痛,老伴徐晓艾打来一盆热水,帮他烫烫脚。

这是怎样的一双腿啊?一长、一短,相差近3厘米;一粗、一细,细的右腿自上而下与好腿不成比例;脚上都是血泡、老茧,在热水里疼得直咧嘴。

烫完脚,何宗文拿来当天到的《人民政协报》,以及三级党报。

作为政协委员,无论多么忙、多么累,何宗文每天晚上都要读报。他读报,是找那些有用的话、有用的事例、有用的办法,提升履职为民的能力。

按理,他不是体制内的人,想做不做、做多做少、做好做坏,没有考核标准,甚至也没人来考核,但他自己考核。

一年365天,包括春节,何宗文在家里真正“放下心来”,满打满算休息只有10天。其他日子,参加省、市政协活动30天,参加人大活动30天(兼任贵池区人大常委),参加各级残联活动50天(兼任省残联副主席、省肢残人协会主席),余下的在办公室接待群众,或者到有关部门帮群众办事,以及到基层调查研究、慰问群众。

他对这个家有愧疚。老伴儿姑且不说,女儿何莉莉想跟他谈点事,还得预约。有时候,他会冲家里人发火,脾气也很倔。但老伴了解他,这个倔老头在外面又遇到不顺心的难事了。

何宗文经常遇到难办的事,也经常受到委屈和指责,他没有地方倾诉,也没地方发作。他忍,拼命忍,但有时候忍不住,就拿家里人出气。这让他经常后悔。

何宗文读完报,翻开笔记本,把当天遇到的事,以及一些思考,密密麻麻地写了下来。

一个人能燃烧多亮,燃烧多久?何宗文思索:一个人的亮度和热度都是很有限、很渺小的,只有每一个人都来释放热量,人间才会告别寒冷,拥抱温暖。

何宗文经常去光顾一家理发店,店主是一个残疾人,生意不好做。说来理发,实际上是变着法儿照顾生意———他每次多给几块钱,也算一点心意。不想,他遇到了一个老朋友吴正友。

纳闷:“正友,你头发不长,为什么要理?”

挠着头答:“头皮痒,理理好。”

吴正友和老婆都是肢残人,他只有一条腿,老婆也只有一条腿。他靠修自行车为生已38年余,目前这行当越来越不好做,通常一天只有三四个客户,修一辆车也就收三四元钱。但每月要负担300元房租,还要养一个9岁的女儿,生活捉襟见肘。

何宗文看着他,若有所思———吴正友也是来照顾生意的!他顿时感到一股电流冲上大脑,麻麻的,这让他联想起唱国歌时的豪壮来。

何宗文提笔凝思:“一个穷困潦倒的残哥们,一分钱恨不得要掰成两半花,一年吃不上几次肉,却去照顾其他困难的人,这是什么?大爱!”

吴正友在回忆何委员组织的一次聚会。这是阳光底下最温暖的聚会:来参加的人,有一条腿的、没有腿的、高位截瘫的人,有盲人、聋哑人、渐冻症人,有搀扶来的、拄拐来的、坐轮椅来的人,有几个月、几年或者从来不出门的人……他们一起沐浴阳光,欢声笑语。

吴正友悟出一个道理:世界上最重要的三个字,不是“我爱你”,而是“在一起”———恩爱的人要在一起,朋友要在一起,残哥们要在一起,只要在一起,就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是啊,团结就是力量,民主也是力量,而团结和民主正是人民政协工作的两大主题!

何宗文合上笔记本,揉揉眼睛。年关快到了,按道理应该轻松一下,但他越到年关压力越大。困难家庭有没有过年费、一年来还余下哪些事、还要去看谁……哪件事他都放不下。他拿起电话叫醒了信访评议团老伙计陈笑平:“老陈啊,明早再去趟东至吧。”

陈笑平半夜三更接到电话,心里嘀咕:腊月廿六、来回六百里、雨天、山道、泥路、跛腿?换成别人,他十有八九会拒绝。但他太了解何宗文了,这个家伙浑身都是硬骨头、认死理、一根筋,想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走呗!早在1999年6月,池州市东至县一个偏远的村庄里的变压器由于没放稳当,被一头耕牛弄倒了,里面的油流出,不能用了。村民们怀疑一位老农家的耕牛闯的祸。于是,他们就宰了老农家的一头肥猪,卖了钱,用于购买变压器油钱。老农认为此举是欺负他,从此全家开始上访,要求将有关责任人定性为抢劫并法办,并赔偿有关损失188万元,省公安厅及市、县、镇有关领导都接访过他。

2007年,池州市委政法委商请市信访评议团参与协调此事。何宗文二话不说,接了下来。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信访评议团作出了不懈努力,跑了无数趟,目前,事情终于出现了解决的契机。

第二天一早,雨下得很大。汽车好不容易开到村口,换了两辆摩托车,沿着石子路向前,快到了,又打着雨伞在泥路上艰难前行。

寒风裹挟雨水,往他们脖子里灌,生冷生冷的。

陈笑平搀着何宗文:一个风都能吹倒的人,内心却如此坚强,甚至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好像是特殊材料做成的。

经过了5年不懈的努力,老农同意和解,接受了双方商定的补偿款,事情得到圆满解决。陈笑平感触良多,写诗纪念:“皖赣交界处,人车乱如麻。耳闻鞭炮声,方知是年关。雾隐山道窄,车轮溅泥潭。离家三百里,心存一朵花。”

大家说,何宗文虽然其貌不扬,心地却格外善良。不少人评价何宗文为人是“不惹事,也不怕事”:他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疼、不怕脏、不怕骂、不怕指责、不怕求人、不怕丢脸、不怕委屈、不怕麻烦、不怕恐吓。

何宗文听到这些评价后说:“老百姓这么评价,说明大家对政协委员有期待,期待我们做得更好。但说我这不怕,那不怕,这不科学,也不符合实际,水分很大。其实我也有恐惧感,这个恐惧感来自于老百姓对政协组织和政协委员的信任和期待。”

何宗文有4个兄弟,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曾经自卑苦恼。小时候,有一件事对他触动很大,他父亲是安徽省劳模,但在评选澳门赌场劳模时候因为“中农成分”问题被刷了下来。他感觉到,每一个人都有不如意的地方,都有苦恼。

他意识到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努力才是出路。于是,他在上小学的时候就特别努力,由于成绩优秀,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担任班长。他提醒自己,一个人身体残疾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残疾”。

这个想法点燃了他。

安徽省残联党组书记、理事长张纯和很了解他:“他是一个火一样的人。他仿佛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地给人温暖。”

他像火一样地学习,像火一样地工作,也像火一样地与社会接触,当自己遇到困难时,他用激情去克服;当别人遇到困难时,他满腔热情地去帮助。正是这个原因,他不怕失败,不怕冷场,也不怕得罪人。

有一次,他发现某机关少数工作人员亲和力差,待人冷冰冰,把机关当成衙门,叫人难受。他当面质疑该部门,他反映老百姓问题的一封信,半年来杳无音讯,你们真有这么忙吗?领导没时间也可委托秘书反馈呀。

有人劝他,你说话不注意场合,会让人下不了台,不利于和谐。但更多人说,何宗文出于公心,处处帮老百姓争利,不仅没有人讨厌他,大家还敬重他、感谢他!

池州白沙村谷友发、张丽夫妻有两个孩子,2009年,大的7岁,小的4岁,都有严重的听力障碍,在国庆节那天到何宗文办公室求助。何宗文心疼地抱起这两个孩子,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夫妻俩说,孩子6岁前可以申请做免费人工耳蜗手术,大的孩子错过了,小的孩子或许还有机会。听到这个消息,何宗文赶紧发动社会资源,到处打听、求助,终于在省、市残联的支持下,申请到一个免费指标,帮弟弟在上海一家医院完成手术。

现在,大的孩子已上初一,小的孩子也上四年级,两人听力都得到了部分恢复,成绩在班里都是前几名。

还有一个故事。

今年5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池州城下暴雨。做烤羊腿生意的凤仕东开着小车回家,看到一个人打着伞、佝偻着身体站在主干道上,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这人有病吧?他好奇地过去一看,认识,是何委员。原来,何宗文在附近办完事,发现有一个井盖裂成两半,一半在路面上,另一半掉落在井下,露出了直径一米的井口。何宗文怕人或车不慎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就站在路中间。凤仕东感到内心的热量瞬间被何宗文点着了,不要说是一个肢体有缺陷的人,就是一个壮汉,也不一定能在暴雨中坚持这么久。

何宗文有很多盲人朋友,比如说盲人医学博士李雁雁、盲人作家江建军,他深感光明对于一个盲人的重要性。眼睛的光明很难恢复,但心灵的光明是可以点燃的。他愿意去做李雁雁他们的一根盲杖,也愿意去做吴正友他们的一根拐杖,还愿意去做龚建平他们的一把轮椅。

何宗文想帮助更多人,对他而言,最好的舞台,就是政协。

“他用火打开了一个世界”

张纯和有个比喻:“何宗文有两只口袋,随时能掏出东西来,里面既有党委、政府喜欢的东西,也有老百姓喜欢的东西。”

这两只口袋上都写着“政协委员”四个字。

尽管何宗文有很多社会职务,但大家最喜欢叫他“何委员”,他也最喜欢这个称呼。

何宗文经常想:安徽省每9万人、池州市每16万人才有一位省政协委员,这是多么巨大的信任啊!

何宗文对政协工作的热情,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刚开始被推荐为基层政协委员时,他对政协了解还不是太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政协是一个大舞台,而他就需要这样的舞台。

安徽省政协副秘书长曹国强说:“他知道困难群众在哪,帮助的点在哪?也会提供一些帮助。但他发现个人的力量不够的时候,他需要找一个平台,代表界别群众,把最基层的声音反映上来。而政协成就了他这个愿望。”

这是他当政协委员的动机。

组织上也曾经有过一些争议,何宗文担任政协委员这么久,是否继续让他当?池州市政协副主席、统战部长李跃宜说:“何宗文对党和人民无限忠诚,表里如一,参政议政能力强,是大家难以割舍的一位政协委员。”省、市主管部门慎重研究后认为,还让他当。

何宗文自己认为:“我努力地用坚定的信念、不懈的追求向人们展示,作为一名身体有残缺的政协委员,通过努力和拼搏,一样能够成功,一样可以实现人生的价值,一样能够参与社会、服务社会、奉献社会。”

有人纳闷,他的理想和信念是哪来的?不会是为逞能、出风头吧?

时任池州市政协主席方志恒说:“何宗文有着鲜明的政治立场,始终对党和各级政府高度信任,发自肺腑拥护中央,从无任何消极不满的言论,也不允许别人发表,更不附和。”

为了对得起政协委员这个称号,何宗文非常投入。

省卫计委是提案承办大户,每年都要承办省政协许多提案。在承办过程中,发现总有几件提案被写上“不满意”,退回来。大伙儿一打听,主要“卡”在何委员身上。卫计委专程派了4个处长,风尘仆仆驱车池州,与何委员面商办理意见。一见面,大伙儿愣了,只见何委员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调查材料摆满了桌子。

曾担任省政协常委、无党派界别召集人的中科大教授潘忠孝记忆深刻:“何宗文把提案看得很重,认为质量就是品德。你别看他提案数量多,件件用心。为了写好某一件提案,有时候要跑多少趟进行调查、核实、求证。很多厅局办理他的提案,如果不用心,可能好几次都通不过,他很较真。”

何宗文说:“对于提案办理结果,该叫好的要叫好,该叫板的要叫板——这是一名政协委员的责任和担当。”

何宗文最多一年提交30多件提案;当了26年委员,其中18年省政协委员,交过多少提案,估计连省政协提案委都不一定马上答得上来。但神奇的是,全部被立案。

很多人猜测,这么多件提案,难免有滥竽充数的;何宗文行动不便,哪来扎实的调研?还有人纳闷,政协有专门的提案审查机制和机构,这么多年审查下来,咋都能立案呢?

问题很尖锐,看起来不好回答。

但贵池区政协委员何传书可以回答:“何宗文为老百姓干起事来,简直就像一个疯子!”

何宗文出行不方便,但在池州有无数名志愿者———何传书、陆正友、周其民、刘军……他们开着私家车,只要何委员有需要,不管春夏秋冬、白昼黑夜,不管气候恶劣、路途遥远,随时出发。这么多年下来,材料多得用包装不下、就用麻袋装;用麻袋装不下,就用橱柜装;再装不下,就用屋子装。有些材料看一遍就得好久,何况那么多材料,但何宗文每份材料都要仔细琢磨、分析。为与当事人当面弄准情况,他来来回回地跑。他到政府部门去咨询政策,遍阅国家和地方相关文件,吃透了,弄准了,提出对策。这还不够,他会征求专业人士和其他政协委员的意见,一件提案往往由多名委员联名提交。

志愿者们陪何宗文调查研究、访贫问苦20多年,跑过的路程加起来超过50万公里。

50万公里,可绕赤道13圈,比嫦娥奔月的距离还要远。

省卫计委的提案,在双方认真协商后,得到了妥善办理。何宗文很感谢承办单位的诚恳与耐心,在随后送达的提案答复征求意见书上,他写下了两个字:“满意”。

2008年1月,在省政协十届一次全会上,何宗文以《做一名尽职有为的政协委员》为题作了大会发言,获得了7次掌声。

时任省委书记颇受感动:“政协委员贵在贴近基层,反映实情,参在关键处,议在点子上。”

时任省委副书记、现任省政协主席王明方也饱含深情地批示:“看了何宗文委员的发言后颇为感动,字里行间都洋溢着一位政协委员的崇高责任感和深深爱民情,向宗文同志表示敬意!作为一位政协委员一定要树立强烈的委员责任意识,掌握履行职责的本领,以无愧于光荣的使命。”

他的心里装满了老百姓,唯独没有他自己,他像爱自己的父母那样深爱着老百姓。

何宗文常说:“人活着,要有意思。政协委员要想让自己过得有意思,必须先让老百姓过得有意思。如果光让自己过得有意思,让老百姓过得没意思,那就太没意思了。”

为了让老百姓活得更有意思,何宗文点燃了自己,燃烧着自己,并用这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打开了一个世界,在这里,没有冷漠与懈怠,只有爱与信任。

———何委员,你有属于自己的理想?

———继续当委员,当一个有热量的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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